古典.童年《占扑》
——爷爷给我讲的故事之四
先生很瘦，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瘦得像一只圆规。并不是先生家里穷的吃不上饭，而是先生的婆娘生活上实在太苛刻，苛刻到自家鸡蛋也舍不得吃而拿去卖掉。由于生活太差导致面黄肌瘦，大家就给先生起个外号叫“黄麻拐”。麻拐就是田鸡的俗称。
某日，先生想吃鸡蛋了，他知道靠嘴皮子是吃不到鸡蛋的，于是就打起了主意。先生故意把婆娘的针线笸箩藏起来放在缝纫机与墙壁的夹缝中，当日正好天雨，婆娘闲在家里没事就来做针线活，布料准备好才发现所有针线都不见了，没了针线，这活儿自然没法做了。。
婆娘大声嚷嚷起来，奇怪了，奇怪了。
黄麻拐故不做声。
哎哎，你这个死人，你看到我的针线没?婆娘对他的沉默很是不满。
黄麻拐慢条斯理地说，那些东西平时都是你在碰，我哪里看到呢?
那你不会替我找找吗?
黄麻拐就在家里翻箱倒柜起来，除了缝纫机那地方没动几乎把家里翻了个遍，当然了针线笸箩自然是没找不到。
婆娘气吁吁的，见鬼了，真见鬼了，看来我得去买针线了。
黄麻拐说，别急，先让我为你占一次扑，看看这针线到底跑哪里去了。
切，你还会占扑?别逗了，这么多年怎么没见过你占过扑?
娘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不让我试试，是否灵验一试便知。王麻拐跃跃欲试。
也罢。那就试试吧。
既是占扑，就需要准备东西，看在自家人的份上，就简单点准备七个鸡蛋吧。黄麻拐知道婆娘小气，自然不敢狮子张大口。
果不其然婆娘立即圆睁双眼，七个鸡蛋?老娘拿去卖了也够买针线了。
黄麻拐急道，娘子别急嘛，这鸡蛋就算吃了也是自家人对不?就当是检验我占扑的能力嘛。
婆娘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就照办了。
黄麻拐准备好鸡蛋、米、钱纸、燃香之后，开始闭上眼睛掐着指头装模作样占扑，一占占天上，二占占地上，占占有准，道道有灵。师傅您助弟子大显神通啊……一阵念念有词后，他猛然睁开双眼，娘子，出来了。刚才师傅指示，针线笸箩一边靠土一边靠木。
你个砍千刀的，我还真以为出来了，一边靠土一边靠木，这哪里去寻找?
一边靠土一边靠木，这缝纫机不是挨着墙吗?我们就在这看看。黄麻拐说着就挪开了缝纫机。嘿，找到了。他捡起自己藏好的针线笸箩。
嘿嘿，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那今天中午就奖赏你七个鸡蛋。婆娘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
自从黄麻拐第一次占扑得逞之后，不由地对这种事情感起兴趣来。某日，他又开始嘴馋了，想来想去就把下手对象放在岳父母身上。岳父母虽然一把年纪了，但是很勤快，家里养了一头大肥猪足有三百斤，这一直是两老的骄傲。这日夜里，月黑风高，黄麻拐借助天赐良机把岳父母的肥猪赶到一座深山的陷阱里，那陷阱是猎人以前用来捕捉猎物的，时隔多年已经废弃不用了。
翌日，黄麻拐对婆娘说，娘子，你以前不是喜欢回娘家吗?最近怎么不回去看看呢?
你说的倒简单，回娘家总的准备点东西吧，不提点东西我这脸往哪里搁?
嘿嘿，那我给你钱，你买几斤糖也可以嘛。换做平时，黄麻拐才没那么大方呢，婆娘把钱管得死死的，他那点零花钱过得紧而吧唧的。
婆娘买点东西回娘家去了，一到娘家才发现铁将军把门，原来老人早晨喂猪时发现大肥猪不翼而飞。一头大肥猪对于没什么收入的农村老人来说那可是一笔大钱。老人仔细地查看了猪圈，看不出一点贼人偷走的蜘丝马迹，他们还以为是猪自己跑出去了，当然这一切都是黄麻拐做的假象。老人心生焦虑连早饭都不吃就寻猪去了，婆娘回来哪里碰得到人。
还好这左邻右舍甚是热情，招呼婆娘坐了还跑出去把其爹娘喊了回来。听说女儿回来了，两老也只好回来招待女儿，老太太一到家就叫开了，倒霉啊，养了快一年的猪竟然在昨夜跑了，这可要我的命呀……说着说着，老泪禁不住地往下流。
妈，真的就没法找了吗?
唉，这天大地大的，没准已经被别人捉去杀了都有可能，还上哪去找?
看来今天我来的真是时候。婆娘笑着说。
老太太一叹，闺女啊，别说一个你，就是再来十个你也难找啊。
妈妈错了，您不知道啊，您那不中用的女婿还会占扑，请他来算一下就好了。
真的?老太太有点不相信。
妈，您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上次我的针线笸箩丢了，就是他算出来的。可准了。
那好那好，辛苦你跑一趟叫他来占扑，若是找到了，我这个做丈母娘的不会亏待他。老太太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放。
黄麻拐人在家中，他知道婆娘会来叫他。果不其然，婆娘一回来就喊开了，走，跟我去一趟娘家。
你平时回娘家没留宿一晚是不会回来的，今日怎么饭都不吃就回来了?还叫上我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别问了，锁上门，路上我再告诉你。婆娘对黄麻拐的态度很是不满。
到了岳父母家，老太太像看到救星一般，还没来得及端茶倒水就说，好女婿，赶紧占扑，算算猪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这个嘛……黄麻拐犹豫起来。
一直在抽闷烟的岳父说，老母子你也真是的，女婿一上门连茶都没喝占什么扑呢?女婿啊，先喝杯茶，需要准备什么尽管说，虽然是自家人，但也不能坏了你规矩嘛。岳父毕竟见识多些，一看就知道黄麻拐在想什么。
老太太道，对对对，女婿啊，你别生气，都怪我急糊涂了。我这就去给你倒茶。
黄麻拐拦住老太太，妈，您这个心情我完全理解，茶就不喝了，还是先占扑，等把猪找到了再喝不迟。我们都是一家人，您就简单准备一天工资和七七四十九个鸡蛋得了。
有这么个娘，就有这么个女儿，黄麻拐的婆娘苛刻，其实源于她的妈妈很小气。她正想说东西多了就被老倌子打断了，快去准备，这点小东西和一头猪比起来算个啥?再说了，都是自家人嘛。
等老太太准备好一切，黄麻拐又开始在堂屋装模作样占扑，微闭双眼，掐着指头，口中念念有词：一占占天上，二占占地上，占占有准，道道有灵。师傅您助弟子大显神通……嘿，算出来了。
老太太迫不及待，在哪里?是生是死?
很幸运，尚还生还，那猪掉到山里的陷阱去了，不知道这一带是否有陷阱?
岳父答道，我家后山就有一个大陷阱，我以前用来捕捉猎物，就去那里看看。
众人前往，肥猪果然还在里面活蹦乱跳，想跳又跳不出来。大家一起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猪弄出了陷阱。
经过这两件事黄麻拐名声大振，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再也不敢小看他，就在他洋洋得意时，一场灾祸从天而降。
原来皇帝的玉玺不见了。这玉玺就是和氏璧雕琢而来，经过历代帝国不断争夺，成为每一位帝王的权利象征。玉玺丢了，这可是惊天的大事，皇上震怒下令寻找，几乎把皇宫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于是就有大臣献计去民间寻找江湖术士占扑，听说为皇上占扑，很多江湖术士蜂拥而来，但是他们一个个失望而去，甚至有些胡吹大气的被砍了脑袋。这样一来，上上下下怕成一片，再也没人敢提及玉玺的事情，但是这玉玺作为帝王权利的象征，其重要可见一斑，皇上找不到玉玺自然寝食难安，万一玉玺为居心叵测之人所得，然后来个“受命于天”借机起事，那当真是天下动乱了，于是皇上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占扑高手。
上头一句话，下面累死人。上级官员对下级官员分派寻找占扑高手的人物，下级官员又对再下一级官员分派任务，找来找去下面的官吏就把黄麻拐找了出来，来迎接黄麻拐进京的是皇上身边最红的两个小太监张三李四。直到张三李四亲临，黄麻拐才知道大祸临头，两次占扑简直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黄麻拐连忙推脱，公公，我哪里会占扑啊，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张三怒斥，大胆刁民，让你为万岁爷占扑还敢推三阻四，是不是不想活了?
就是，若是敢不去京城，当心满门抄斩。李四也在一旁帮腔。
黄麻拐急道，两位公公误会了，我这是怕万一占扑不准连累了您。
这个不碍事，赶紧收拾行李随我们上京。
这下黄麻拐当真是有苦说不出了，在收拾行李时，他对婆娘说，等我走后一刻钟，你就把公鸡丢到屋顶，然后放火烧茅房。
婆娘大骂，你个神经病，公鸡上屋火烧茅房做什么?
嘘，黄麻拐做个禁声的手势。娘子，实不相瞒，我根本不会占扑，这次上京定然凶多吉少。
婆娘摸摸黄麻拐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我还以为你烧糊涂了。这为皇上占扑有大把的银子可以赚，你不去赚钱找什么借口?
黄麻拐原想实话实说，但是一想起婆娘若是知道受骗定然也绕不了自己，就把想说的话忍住了，娘子，我刚才算了一次，这一去凶多吉少，有可能再也回不来，我不想让你下半辈子守寡呢。想到命运难测，黄麻拐也伤感不已。
既然是这样，那我听你的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婆娘虽然苛刻点但还是不希望黄麻拐去送命。
在张三李四及随从的陪同下，黄麻拐踏上了上京的路。他与张三李四共乘一辆马车，才走一刻钟，他突然大喊停车，大事不妙，我家公鸡上屋，茅房起火，我得赶紧回家救火。
张三呵斥他，别胡说八道，是不是想借机开溜?
哎呀，公公若是不信，随我回去看看便知。王麻拐说完就跳下马车往家里跑。
这张三李四相互看了一眼，走，我们也去看看。于是下令车辆往回赶。
还没到王麻拐家，远远地看见一道黑烟直冲天宇，果真是起火了。走进了一看，公鸡正在屋顶上乱飞乱叫，茅房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了。张三李四命令下面的人救火，一番忙碌，大火终于扑灭了。
扑灭了大火，黄麻拐说，感谢公公，现在家里出了火灾，这进京的事万万使不得了。
张三道，那怎么行?这是圣旨，你敢抗命?小心我把你拿下砍了。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命不可违。黄麻拐烧了自己的茅房也没能让自己逃脱命运，不由地后悔不已。
车辆继续上路，由于黄麻拐刚才神机妙算，张三李四就对他尊重起来，先生，您此去京城，觉得能够算出玉玺在哪里吗?
黄麻拐微微一笑，呵呵，天机不可泄露，玉玺自然逃不脱本人的手掌心。
张三问，先生可以说来听听吗?
就是就是，先生想必已经算出来了吧?李四插嘴道。
黄麻拐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张三李四猴急已经知道了大半，就说，这个嘛，不是张三就是李四啊。
其实他也是察言观色再加上自己推测，没想到猜个正着。张三李四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一次闲来无事就拿玉玺来把玩，他们把玉玺当做毽子般抛来抛去，没想到竟然抛到皇宫最高的飞云塔上去了。自己去拿又拿不到，若是请人搭架子爬上去拿定然惊动皇上，那不是死罪才怪呢。这二人想来想去索性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直到听到地方官员称民间有一个黄麻拐的术士占扑很是厉害，次次灵验，十拿九稳，这才着急起来，万一让黄麻拐进京占扑成功自己就麻烦大了，于是就主动请缨前来迎接黄麻拐，皇上甚是疼爱他们，经不起他们再三请求就答应了。
张三李四本来也不相信黄麻拐，但是刚才神机妙算乃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不由地心头担心才开始发问。听黄麻拐一说不由大惊，先生真乃神人啊，此事万万不可说出来，否则我们非被砍头不可。这二人常年呆在深宫没见过世面，被黄麻拐一唬就被吓到了。
我和两位公公一见如故，自然不会出卖公公的，不过需要你们把实情全部讲出来，到时候我自然会为你圆谎。
张三李四经他一吓老老实实把实情和盘托出。黄麻拐心里有了底，就说，我虽然和两位一见如故，但是这小小的封口费还是要的。
先生，此事好说好说。张三李四为了堵住黄麻拐的嘴，自然一口应承，那我们各以白银百两答谢如何?
白银百两对于黄麻拐来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何况还是两个人都给的，他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反对，这个数目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到了京城，歇息、晋见皇上、了解事情原委……一切准备就绪，黄麻拐开始占扑，这次的占扑自然是狮子张大口，他要了七七四百九十两银子。事关重大，皇上亲临占扑现场。一占占天上，二占占地上，占占有准，道道有灵……师傅助弟子大显神通。恭喜皇上，玉玺出来了。黄麻拐毕恭毕敬地回答。
玉玺在哪里?快呈上来!皇上很激动。
回皇上，玉玺并不在草民手中，而在皇宫最高的飞云塔上，请人取下来便是。
哦，玉玺为何会跑到那里去?
站在皇上身后的张三李四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黄麻拐，生怕他贪恋钱财邀功把自己供了出来。黄麻拐也是聪明人，他才不会这么做呢，回皇上，这都是老鼠作怪。皇上命人上了飞云塔，果真找到了玉玺。
终于过了这一关，大家皆大欢喜，黄麻拐也松了一口气，就在他准备回家庆功时，真正的麻烦来了。人心是复杂的，因为他占扑灵验赚了银子，有一些大臣不服，于是就在皇上面前进言称黄麻拐占扑纯属巧合，需要再出个难题来为难一下，若是没有算出来，就有欺君之嫌。
这皇上本就喜欢玩乐，听后不由地叫好于是就让大臣出主意，商量来商量去就抓了一只黄皮的懒蛤蟆包在玉荷叶之中，玉荷叶里三层外三层包的严严实实，然后把玉荷叶扎起来挂在一根高杆之上。当好事大臣把还需占扑的事情告诉黄麻拐时，他简直被吓个半死，还好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故意掐指一算，占扑需看时间，这七天日子都不好，不适合占扑。大臣们无奈，只好同意一个星期之后占扑。
其实与时间无关，黄麻拐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去打探内幕罢了。宫廷之中他认识的也就张三李四，他对张三李四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的，但是这种打听不能目的性太强，万一让张三李四知道自己不会占扑，反过来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状，那不死才怪呢。这种打听自然是没有效果的，一是知道内幕的没有几个，二是就算知道内幕也没人敢告诉他，三是他也不敢明目张胆找人打听。时间一天一天过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想到最初出来时那句凶多吉少变成真实，不由地长吁短叹起来，唉，黄麻拐死在御行中(他的家乡方言，御行指皇宫，家乡方言念作yuhe)……唉，黄麻拐死在御行中……
想到马上就要被砍头了，他内心无限焦虑，就是蝼蚁尚苟且偷生，何况他是一个很世俗的人，于是整天走到哪里叹到哪里，唉，黄麻拐死在御行中……唉，黄麻拐死在御行中……这种叹息自然被那些好事大臣听到了，这些人不由地大惊，七天还没到，黄麻拐已经算出来了，那只黄皮懒蛤蟆包在玉荷中不吃不喝没死才怪呢。他们当然不知道黄麻拐是叹自己未测的命运，还以为说的是那只黄皮蛤蟆。
这皇上也是一个性格古怪之人，黄麻拐既然能算出玉荷中的蛤蟆已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自己欺骗了皇上，那皇上是否会怪罪自己?这些大臣开始为自己打算了，既然这样还不如告诉皇上，别占扑了，省的浪费钱财，这还是为皇上打算呢，没准皇上看到自己为他打算还能奖赏自己，于是这些大臣使劲三寸不烂之舌劝服皇上不再占扑。
当好事大臣通知黄麻拐不用再占扑时，他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还坚持着，这怎么能行?是不是不太好?
你个刁民，本官说不用就是不用，啰嗦什么?
是是，黄麻拐忙不迭回答。
这场灾难无意间化解后，他选择迅速回乡，没有荣归故里的炫耀，他开始低调起来，并对外宣称为万岁爷占扑毁了道行，从此不再占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