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路上无尽头

2014.01.09 @ 优美文字1351 views次浏览

如果你要自由,那我就给你全部自由,我给你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自由。

不如唱首歌。

这或许是一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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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随着风消散在傍晚光影模糊的远山里,光影模糊的天际混合着黄昏时独有的晚霞,让视线看不清炊烟最终停靠的位置。或者是天空,或者,是山岚的顶端。

炊烟,在有山岚的地方停靠,驻留。守愚的心里忽然就流淌过这句话,像是一首值得单曲循环无数次的音乐在不停的摩擦他的耳朵。

龙梅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十四岁。那年初二,黑色的百褶裙校服配合白色衬衣穿在她的身上,扎着的马尾辫辫尾沿着肩膀停靠在胸前。落日在远处与群山首尾相连,像是离家已久的孩子在最后做归家的努力,以至于脸红的让一直陪衬在它身旁的云都红了脸。这是一个美好的镜像,毕竟,看起来很温暖。说这句话的还是龙梅,十四岁,已经有了一点点的发育,虽然不像男生一样会有喉结,声音变得粗狂,但也已经有了一点点的尖锐。许是感觉到自己声音的变化,她圆嘟嘟的脸上连带着眉心的那颗朱砂痣都变得红了起来。守愚对此是一贯的不置可否,他耸耸肩,黑色的单肩包在稍微倾斜的左肩上掉下。大抵是习惯了单肩包掉下时的模样,他的左手往上一勾,就拿住了肩带,没有让单肩包在身边来一个尘沙落雁式。在旁的看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若教科书上演示的动作一般,用宁羽的话讲就是如果奥斯卡有最佳肩包男主角的话,那么守愚是当之无愧的影帝。

听到宁羽这句话的时候的守愚那时候才十三岁,刚刚上初一,懵懵懂懂的在电视里看到以高中生为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十八岁的天空》里面的李智楠背着的单肩包。黑色和用摩丝固定好的长发,配合着青春期里独有的叛逆和不服老师管教的不羁眼神,在那时的守愚眼里就只有一个印象,那就是帅,那就是酷,那就是漂亮可爱的龙梅把全副心神交付给他的最初幻想。

背着父亲跑到镇上花光自己所有压岁钱的守愚如愿以偿的买到了一个黑色的单肩包,配合当时的黑色西裤和白色衬衣,活脱脱的就像是李智楠二世。如果那时的他不是一个两厘米的板寸头,如果那个黑色的单肩包上没有一个用黄色针线绣出的一个小熊维尼的图案,如果,那时候的他一脸稚嫩的表情努力伪装成冷漠的姿态在旁人看来实在是笑点多过于威慑,那他就真的成为了李智楠二世。

但是幸好,背包终于买回来,而且头发会留长,小脸装成的冷漠也会在某一天成为一个现实的面具。只是小熊维尼,好像没那么容易摆脱。或者,在某一个阶段内,无法摆脱。

最初用实际存在的语言将小熊维尼给说出来并加以解说的人是宁羽,这个比他小两岁,但是头脑聪慧的男孩顶着一头在那时不合时宜的酒红色长发,右耳上打了两个耳钉,习惯将手插进牛仔裤里,如谢霆锋一般冷着眼看着事物。守愚一直认为那是脑残才做出的事,十二三岁的小孩眼里装不下那么多的人情冷暖,苦大仇深,他只是单纯的认为那一头长发和那看起来单纯却另藏玄机的眼神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在那时节的宁羽身上。毕竟那时宁羽才十一岁,那个年纪实在让他想象不出有什么能让宁羽将笑容都掩去,空剩下一幅大好皮囊对着人世。

不止是那时候不解。时隔十五年,在宁羽和龙梅的婚礼上,他看着幼时最重要的两个玩伴手挽手走向礼堂,他也还是不解,明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伙伴,为何会在他的面前成婚,而且自己还是那个见证人。就像是父亲在桂花树下窖藏了二十五年的女儿红,在女儿出嫁的前天晚上小心翼翼的取出来,却不小心在婚礼上失手掉落,一整坛的好酒在一瞬间就烟消云散,留下一些沾着酒水的碎片和香味在红地毯上停留。随之消失的就是守愚藏在心底十五年的疑惑和不解一块不见。

小熊维尼在某一度的时间段里,仿若成了整个校园里最值得议论的国家大事,每一位见过的和没见过的都会在私底下讨论一二,说着小熊维尼的优与劣。随后就像是雨后的春笋,小熊维尼在整个校园忽然流行起来,让原本只属于守愚的小熊维尼牌单肩包风靡整个校园,上下学的时间段里只要守愚肯抬起头或者把注视龙梅目光的眼睛稍微移开一下,就能看见小熊维尼,无处不在。

赶到家的时候离宁羽和龙梅的婚礼还有三天。在此之前的一个礼拜,宁羽给他打电话,请他回来做伴郎。

飓风刮进内陆的时候带来的不止是伤害,还有震撼,没有谁能够在飓风展露出的巨大破坏力面前表现的怡然自得。守愚就是这样觉得,在婚礼上看见穿着白色婚纱的龙梅被穿着黑色礼服的宁羽挽着手走上红地毯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场十二级的大风吹过它的身体,留给他仿若在身上绵绵持续了一世纪的伤痛。而大风不止是吹过他的身体,而是在吹到他身上之后就不再走动,变成了亘古就一直隐晦留下来的伤痛。青春期有炸药,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伤害。守愚忽然想起刚上高中的时候龙梅对着他说的那句话,那时龙梅的表情郑重,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像是信徒,在神的塑像下面祷告,虔诚的圣洁。那时候的守愚左耳上已经有了一颗耳钉,银白色的光芒在太阳下亮的刺眼,他漫不经心的点着头迎合着龙梅的话,一边又拉着宁羽的袖子对着宁羽说,看,那个女的,说完还不经心的对着美女的方向吹一声口哨。只是一想到在今后的岁月里自己要面对龙梅已经是他人妻并且自己掩藏了十五年的心事将继续被自己掩藏并且永世不得说出时,一直微笑的脸终于垮了下来。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懊悔的感觉。

或许就不该回来,他对着自己说。

五年前选择离开家外出拼搏父亲对他说有些话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再说的那句话忽然就这样在心底飘了起来,像是浪潮汹涌的海岸,被海潮拍了又拍。有些话,是真的没有机会再说了。

父亲是足够透彻的,儿子从小到大的一言一行虽然不可以说完全了解,但基本的概括还是能大致统纳出来,宁羽,龙梅,从幼时到现在最重要的两个朋友也能够熟识。而从儿子在龙梅面前的一系列的表现,就算守愚自以为表现的足够隐秘,他也能够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并且加以分析。比如,龙梅和宁羽总会不自觉的落后在守愚的身后,隐秘的做出一些只有他们两人领会的动作;比如他们总会提早几分钟到学校,摆脱以前一起上下学的守愚说一些只有两个人才能够说的话。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只是老人足够透彻,透彻的知晓有些事是只有自己经历过才能够明白的。

守愚决定离开家外出闯荡的时候是二十岁,当时眉目清秀的男孩在现今看来已经有了足够的成熟气质,举手投足间再也不见当年的随意,只是看向新娘龙梅的目光里还饱含着从幼时一直延续到而今的喜色,或许是见到朋友的喜色,或者是见到好朋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色。但是,这些事,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当时圆嘟嘟的可爱龙梅现在已经快要成为人妇,而自己还在守着幼年最初见到龙梅的印象一直保持至今。

入洞房的时候守愚和旁边的围观者喧哗着让宁羽和龙梅来一个一分钟的吻,有好事者已经拿过手机开始记数,说不达目标不让进洞房。

寒冬的风在礼堂吹过之后,一直微笑的龙梅终于垮下脸来,无奈的看着一脸精神的宁羽,认命的闭上眼睛。然后一群声音超过八十分贝的人的叫好声。守愚默默的退出了人群,伴郎的事情已经做完,他可以离开新郎的身边,走到外面歇一会儿。

点燃一根烟,重重的吸了一口,呼出。隔着烟雾看过去,整个世界就仿佛经历了一场世界末日,屋檐上挂着的冰凌在太阳下慢慢融化,化成水滴滴落在地上,在泥土上砸出一个小洞。不远处的茶树树枝上已经有了叶芽的初生模型。几只分不清公母的猫在茶树下粗声叫唤着,不复平时的慵懒模样。他转过头看着还在吵闹着的礼堂,心底忽然好笑地流过一句话,然后控制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龙梅已经嫁为人妇的不好心情总算是去了一点。

叫春,或者熬春。

春天到了。该发情了。

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宁羽牵着龙梅的手来到他家送他。宁羽已经变成了一个健硕的男人,利落的短发代替了幼时的不羁长发,只剩下左耳的亮银色耳钉以及嘴角不经意的笑还证明这个男人年轻时的魅力。龙梅的腹部已经稍稍鼓起,结婚那天已经得到宁羽的证实,说龙梅已经怀孕四个月。原本不打算这么早结婚的宁羽和龙梅也不得不在这个冬天将婚事操办。当时宁羽摸着龙梅的腹部,脸带笑意的说,我总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户口不知道爹是谁吧。旁边的龙梅面无表情,只是眼睛里隐藏不住的笑意和放在宁羽腰间的手指慢慢用力扭着腰间的动作告诉守愚她的状态。

走的时候父亲没有在家,说是地里还有一点草没有锄好,就不送他了,只说让守愚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惦记家里。他的心里明镜似的,父亲已经五十岁,双鬓已经有了灰白色的头发,岁月在这个山一样的雄伟男子面前也留下了它独有的印记。说是地里还有草没有锄,谁不知道这是他的借口,大冬天的小草都被霜冻给冻死了,没有草给他锄,老人家只不过是不想看到孩子离家的背影而已。毕竟妻子在外面工作十多年,一手拉大的孩子现在也已经羽翼丰满要去到外面的世界拼搏。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去外面,乡下虽然穷了一点,但起码的吃住还是能够保证的,冻不着饿不到的为何一定要去外面看别人的眼色生活。他却是不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虽然好,儿子最想念的却是家里的一草一木。毕竟,有些事不是按心事来定夺的。

毕竟,生活,是向来不如人意的。

就像宁羽眼神里还未消弭掉的不羁,虽然龙梅的怀孕让他有了作为男人的担当,但是他的不羁,是龙梅怀孕这件事消弭不了的。只不过是应了那句话,生活,向来是不如人意的。而结婚,谁知道对宁羽来说是如了他的意还是不如他的意。没有谁知道,宁羽不说,谁都不知道。

临上车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宁羽,龙梅因为怀孕,不能坐太过颠簸的车,肚中的胎儿太过脆弱,受不起这种颠簸。两个大男人嘴里呼着冷气站在空气里相顾无言,太长时间的不交流让两个原本无所不谈的少年变成了沉稳如山的男子,也让他们懂得有些话不是靠说能实现的。

守愚。这次结婚谢谢你回来帮忙。还有十分钟上车的时候宁羽忽然郑重的对他说。他随意的摆摆手,脚步不停的说我们是朋友,你结婚让我做伴郎却是你看得起我了,哪里需要谢。

我会照顾好龙梅的,你不要担心。身后宁羽的声音仿若带着一股魔力,让他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他转过头说,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守愚,不要怪我们没有告诉你我们的事,我们是不得已的。

我知道。

炊烟,在有山岚的地方停靠。说这句话的龙梅才十四岁,读初二,已经开始发育,声音变得尖锐。她的身后是守愚和宁羽,白色的衬衣在夕阳里显得夺目。大抵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也有可能是龙梅下一句话的缘故,守愚和宁羽在之后看她的眼神陡然间不一样来,亮晶晶的好像水波中的折射光线,显得美丽异常。她说,爱情,在身后的人群注目中停驻。

她的身后。是守愚和宁羽。两个少年。

青春期的少年。

高中的时候,宁羽和龙梅走在了一起,谁都没有惊动,这大抵是最开始善意的举动,只是最后变成了默契的守望。而守愚,还一直在做着梦。梦里他骑着马,昂首走进了龙梅家的院子,然后单膝跪地,对着龙梅说,我亲爱的公主,你可否答应与我过童话般的生活。

于是他离家,他赚钱,他要娶心心念念的龙梅为妻,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爱情的力量永远是不可预期的,这句话永远都没有错,但是幸好,掌握爱情的人会经常性的出错,并且一错再错。守愚不确定他的爱情是不是错误的,但此刻,看着宁羽,这个幼时羁傲的男孩已经有了宽厚的肩膀和令人信赖的笑容,他忽然明白,错的不是爱情,是自己。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变的不是时间,是人心。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收获自己的爱情。而早点放手,却是让自己不再一错再错的良方。

客车司机在催促着旅客上车,他转过头对着宁羽说,告诉龙梅,我祝她幸福。

车子渐行渐远,身后已经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遮挡,他拿出手机,翻阅着相册,里面有一个姑娘,小心翼翼的笑着,眼神明亮。姑娘的旁边停靠着一个男子,酒红色的不羁长发和银白色的耳钉,眉目清晰,眼神坚毅。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他二十岁离家前的龙梅和宁羽,那时他们还没结婚。他淡淡的笑,点击删除,之后取消。他仰着头靠在椅子上,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脸上还带着笑,眼睛已经闭上,却是已经睡了。

不如唱首歌。

这或许是一个好主意。

暮色的山岚小道里忽然传来女孩的清澈声音,两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一左一右的跟在身后,他们眼神明亮,眉目清晰,已经有了不是很明显的喉结。

那唱什么呢。

温柔。

不知道不明了为什么我的心,明明是想靠近,却孤单到黎明,再把我的最好的爱给你。

诶呀,这条路怎么还没有走完呢,感觉都没个头了。

因为,少年路上无尽头。少年清澈的声音在落日里回荡,仿若山鹰,在空中来回旋转。

五月天的《温柔》还在唱。

山岚里的小道能看见远处的炊烟,能看见炊烟停靠的山岚,能听见歌声。

他们唱:如果你要对我说,你想要离开我。那我就给你自由,我给你自由。我给你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自由。

他忽然醒过来,唱起《温柔》,然后停顿。他忽然想起,她为何从来没有跟他提及要自由,只是因为,所有的事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他又接着唱。你要离开我,我给你自由。我给你全部全部全部全部自由。

或许,他的自由,只是给自己的。但是,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

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编后语】记忆里总会浮现这样的场景,年少自负的男女,不羁的眼神,倨傲的神态,仿若一条河流,一条小溪,缓缓流过的时候总能带来一些存放在记忆深处的印象。只是,纯白衣衫下的身躯,还有那颗一直在跳动的心,却不知道被时光放置在了何处。整个人变得谦逊,会对着陌生人微笑,也会对着陌生人的求助漠然。于是总有那么一刻会怀疑,怀疑时间,怀疑自己,怀疑整个世界。然后,知道,变的不是时间,是自己,是这个和自己一起成长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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